申五停下手中的动作,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问:“你知道?你当时应该还是个半大孩子。”
“书中偶然读到过。”林师坦然言之,“记录不多,通读大齐史书,也仅仅那寥寥几句。”
更多的是从师父床头那一摞事无巨细的手记里读到的。
申五笑了笑,随口一夸:“好学生。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那年雪灾确实使大齐受创严重,首当其冲的,就是这玉门一带的十二侯军。”
第三日,没有等到撤兵的旨意,等来的却是史诵突然不见了踪影。
一同失去的,还有那批足够支撑他们七天的粮草。
原地驻扎的第二日夜晚火光冲天,夹杂着呼啸的北风,火势愈烧愈大,等终于扑灭了火,也只抢下来不到一半。
这时才有人来报,说救火这般,一直没见到过史诵和他那俩小厮的身影。
营帐里死气沉沉。众人从睡梦中惊醒时,应已是猜得八九不离十,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,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。
本就不多的粮食骤然减半,若是不在战时,没有风雪,放在平日,无非是大家一齐饿三天肚子,或是找点树皮干草嚼嚼,运气好的话也能逮些野猎填饱肚子。
但天寒地冻的严冬,连只麻雀也不飞出来了,树皮都埋在了雪底下,哪有能勉强充饥的东西?
更何况眼下雪越来越大,三米之外瞧不见人影,几乎要封了路。
手下往常是个铁血汉子,此时牙齿都打颤了,在战壕里拿抢叉敌人喉咙时时他都没抖过,他问:“钟,钟将军,我们该怎么办?”
钟北望着天,突然意识到什么,他下令全队朝最近的玉门城行进,不管怎样,一定要在风雪到来前离开这里,到达有人的镇子上!
但还是来不及,远远来不及。
第48章 掷地有声
北风吹得愈加猛烈,卷着漫天雪花,打在半露出的脸上,如冰锥入了七窍。
钟北骑在马上,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。
“将军,前面走不了了!”被派去探路的将士折返回来,脸上冻得通红,站在风里气都要喘不过来,“我们已经在试图联系驻扎在城里的副官了,但是这风、这雪,都实在是太大了,走三米要退两米,照这个情况来看,走到最近的哨卡也要一天时间,消息完全没有机会递出去!!”
天太冷了,又走了太久,身下的战马已经冻得僵住了,走不动了,钟北摸了摸这匹跟了他无数次的老朋友,纵身跃了下来,为它减轻了些重量。
年轻的将军脸颊胡子拉碴,已经许久未刮了。
他此时突然明白过来,为何原先的监军突然换成了史诵。
有人对他说史诵是陛下身边的红人,史诵的到来,代表着陛下看重着十二侯军这支队伍,器重他。
他当时就想,这群人当他是武将,没读过劳什子的大学中庸,就以为能当他是傻子一样糊弄?
他原本以为史诵来,只是来分一下权,让圣上安心过个年,也好。他心里想着,若是圣上真心要收回十二侯军,那他就不管了,回长安城里领个闲职安心养老。
殊不知,长安城里有人不希望他们回去,甚至不希望他们活着。
是朝臣,还是陛下本人?钟北不敢想。
如若被敌军杀死,便是死在战场,若是得胜归来,那便是死在风雪里。
至于史诵,又有谁敢对陛下身边盛宠的人苛责一句呢?
这一种处理政敌的手段,于庙堂之上,司空见惯,屡见不鲜。
望着身后的这队弟兄们,他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。
副将带着大部队驻扎在边防的玉门城内,他身后这一批是他亲自带起来的,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一支队伍。此番上了前线,为的便是对那胡人军队乘胜追击。
他们骁勇善战,以至于在敌我数目差距悬殊的情况下,依旧能够取得敌将首级,赢下漂亮的一仗。
有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,层层叠叠,像是出自不同人之口:“怎么办啊钟将军,我不想死在这儿, 我想死在战场上。”
落下来的眼泪撞上了风雪,眨眼间就结了冰。
他们都很年轻,十几岁的少年有很多,他们还没有成家,或许心动的姑娘就在江南烟雨里等,可他们心心念念着国将不国,何以为家,还是选择跟着自己在战壕里摸爬滚打。
钟北的眼前突然浮现了杨衫的身影,恍然间见故友站在院中屋檐下,穿得薄,瞧见纷飞的雪花甚至欣喜,伸手去探空中的落雪。
他会不会在得知自己死讯后对群党口诛笔伐?在朝堂大殿上为自己讨一个公道?又或者跪在殿前,以命相抵,请求陛下降罪于史诵?
罢了,他想,若是这样,那他还是不要听到自己的消息为好,他身体本就不好,气急攻心还容易咳血,更别说去跪去吵,大抵会支撑不住晕过去。
要是病了,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……
林师面向那块无名碑,踟蹰了片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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